2011年3月16日 星期三

[創作][同人] 幸福之聲〈第四幕 最後的畫與歌劇〉

第四幕 最後的畫與歌劇



已是夕陽西下時分,夜色即將來臨的一刻。
華燈初上,將巴黎的街道照亮,那昏黃的燈光也將琴吹的茶色頭髮及剛換上的雪紡白色上衣襯映得格外迷人,但此時的她面容有些憔悴,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的,臉上也沒有化妝,深怕自己又再度哭出來。
她就這樣想著心事,漫無目的地在巴黎的街上散心,走得越遠心卻越亂。
她不由自主地在胸前交叉手臂,抗拒那打從心裡透出的寒意,空了一塊的部份填滿了失落。
也許這種說不出的難受就是心灰意冷的感覺。

她已不記得路是怎麼走的,只因為夕陽在身後的關係,依稀知道自己是往東。就這樣緩步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穿過一群又一群的茫茫人海,等過一個又一個的紅綠燈,經過路旁一個又一個的商店櫥窗,那紙醉金迷的巴黎正開始綻放它夜裡朦朧的美,但此時琴吹只是視而不見地走著,直到面前出現一個龐大的石造建築之後才停下。
她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意識地停在這裡,開始打量著眼前的建築物。

那是一座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左右均衡對稱,分為上下兩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底層那雄偉氣派的大理石拱門,毫無雕琢的樸實圓弧支撐著上層並列的七扇大窗,左右三個窗洞內各佈置一座不同姿勢的天使雕像,唯有中央的窗洞掛了一口銅鐘。
那高掛在上下層之間、於拱門上方的牌子給了琴吹答案。
聖日耳曼歌劇院」幾字法文刻印在樸實典雅的灰色石牌上。

「怎麼還是來到了這裡?咦?這不是……」
琴吹嘟嚷著,然後發現手裡還緊抓著那張已經被捏皺的門票。
在旅館房間裡長考之後,她決定要去散心,無意識地把票帶了出來。
「為什麼我會拿著它?算了,等一下再決定要不要進去吧。」
她嘆了口氣,把票的皺摺稍微壓平整之後放進口袋。

因為距離開演還有一段時間,琴吹先在大門前的廣場閒逛。
廣場的兩旁擺了幾個舊畫攤,還有些人在此練習畫風景及建築,即使是在這個天將黑的時候,圍觀的群眾仍未見減少,且不乏是當地居民,讓人感嘆在巴黎這個地方,人人都對藝術抱有濃厚的興趣。
不需專程去參訪羅浮宮、奧塞美術館、或是龐畢度藝術中心,巴黎這個地方處處皆是藝術,以精雕細琢的教堂與建築宅院為題,藝術家能在任何一個角落揮灑他的天份,構成這城市裡獨特的知性氛圍。

琴吹注意到廣場某一角落吸引的人數特別多。
她好奇地走到人群外圍,踮起腳尖朝中央望去,但是只能勉強看到畫紙的一角,其餘的部份都被擋住了,而畫家本人似乎不在這裡。
她朝旁邊挪幾步,試圖換個角度看看。

有個老人回過頭看了琴吹一眼,然後用驚訝的表情盯著她,同時用手搖晃另一個看畫的人,似乎是要傳達什麼事。
琴吹以為是剛才踮起腳尖時踩到他或是有所碰撞,向老人彎腰鞠躬並用法語道歉:
「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但當她抬起頭時,很快地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圍觀的人們好像開始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還互相議論著什麼。
「咦?怎、怎麼了嗎?」
琴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樣盯著妳看真是失禮了,小姐,因為這幅畫……嗯,畫得還真像……」
開口的是剛才第一個看見琴吹的老人,他面露難色,話說到一半就轉頭回去看了畫一眼,然後又望向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讓琴吹有些焦慮。
「還是讓妳自己來看看吧。」
老人側過身去,指著還放在架上的畫紙,接著包括他在內的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給琴吹。

「咦?這、這是……」
琴吹仔細一看,眼前的這幅畫讓她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那是一幅以色鉛筆在素描紙上繪的人物畫,畫的是一名茶色短髮的女子,她的纖纖素手正端著一杯咖啡細細品味。
細膩寫實的筆觸清楚地描繪出女子的輪廓,其半閉的雙眼及眉宇之間充份地顯露出優雅而閒靜的氣質。
雖然下半部的朱唇為咖啡杯所遮掩,從嘴角露出的一抹微笑來看,她似乎很滿意這杯咖啡,那柔美的笑容彷彿使周圍空氣為之迴變。
雖然未完成的背景部份仍是一片空白,但僅憑如此已可看出這是一幅不俗的畫作。

琴吹一眼就看出來,畫的就是早上在露天咖啡座裡的她,而且很明顯是剛聽到那愚蠢笑話,尚未用手掩飾的瞬間。
她的心臟狂跳不止,呼吸也變得急促,感覺非常非常地難為情,很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這、這、這到底是誰畫的啊!」
琴吹大叫。
雖然話才剛出口琴吹就馬上想到了答案,只不過還是遲了些。

「哎呀~~天野小姐,又見面了呢。」
又是那刻意拉了長音的「哎呀」。
背後響起的熟悉聲音再度讓琴吹嚇了一跳,臉上的血色有些褪去,轉過身來看向聲音的源頭。
「是你!果然是你!」
琴吹顫抖的指著馬爾,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下來,只差一點就要撞到畫紙。
此時的馬爾正露出招牌笑容望向她,原本身上穿的黑白制服已換成隨性風格的短袖連帽T恤,搭配耐髒牛仔長褲,還沾上了一些五顏六色的油彩,其飄逸的髮型也有點亂糟糟的。
看來馬爾在私底下和在咖啡廳工作時的形象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他似是剛洗完手的樣子,還拿著一條毛巾擦拭著雙手。
「很抱歉,天野小姐,我實在想不到妳的畫像居然能引起這樣大的騷動,還驚動妳親自前來觀賞。」
「沒有,你不要亂說,我只是剛好經過這裡……」
琴吹急忙反駁,但馬爾卻露出更加愉快的表情,打斷她的發言:
「喔~~原來是剛好經過?那麼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囉,一定是命運再度讓妳我在此相遇啊。」
「唔,你、你胡說。」
琴吹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了。
馬爾像是沒聽到她的抗議一樣,微笑著向眾人致歉:
「不好意思拙作傷眼了,各位,我跟這位小姐有些話要談呢。」
原本議論紛紛的圍觀群眾識趣地散去,這時琴吹才發覺有幾人臉上還帶有「兩人關係不淺」的會心一笑打量著她和馬爾,這誤會讓她對馬爾更加光火,暗自握緊拳頭。

馬爾放下毛巾,回過頭望向琴吹時「咦」了一聲。
「妳有哭過了嗎?」
他一臉擔憂地看著琴吹的眼睛。
琴吹別過頭去,輕輕地搖頭否認。
「妳的眼睛比起早上看到妳時還要來得黯淡無光,啊,還有點紅呢。」
「沒有,我沒哭。」
「一定是早上我太過心急傷害到妳,都是我的錯。」
「不是,請你不要胡亂猜測。」
琴吹試圖在不翻臉的情況下回應他,但耐性已經到了極限,語氣也越來越冰冷,但馬爾還是繼續糾纏不清。
「能否聊聊發生了什麼事嗎?」
「啊,那、那個,我真的得走了,我等等就要進去不能跟你聊。」
琴吹趕緊搬出「看歌劇」這個理由企圖擺脫馬爾,指了指歌劇院。
「咦?等等!妳是說妳要去歌劇院?」
「對,再見。」
琴吹掩飾著心中的嫌惡感不讓它顯露在臉上,禮貌性地揮手做出再見的手勢,逕自轉身朝大門的方向邁開步伐。

「是歌劇《亞里特王》嗎?」
馬爾大喊。
琴吹硬生生地停下了動作,驚訝地看著馬爾,剛才揮舞的手也僵住。
「怎麼會……你怎麼會知道?」
馬爾笑得更加燦爛了,他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一張票券,在琴吹面前攤開。
這張正是歌劇《亞里特王》的入場券,而且和琴吹一樣,他的座位也同樣位於「不對號自由入座區」。
「這真是太湊巧了,特別省吃儉用,積存打工賺來的錢買了這張票,想不到竟然讓我有這個榮幸與天使同坐啊。」
琴吹的臉上已看不到血色了,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她現在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馬爾仍然是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自顧自的說著:
「聽說今天這場歌劇是那個號稱『天使之聲』的男高音演出啊,喔~~還真是雙重湊巧呢,我想這一定也是命運的……」
「滾開!」
被踩到線的琴吹腦羞成怒地對馬爾大吼,打斷他的發言。
「不要提那個男的,也不准再靠近我。你還不懂嗎?我討厭你!我討厭你這隨意搭訕、糾纏不清的輕浮傢伙!」
琴吹說完之後大口地喘著氣,恨不得馬上把那張票搶過來撕碎,否則就算在這裡甩掉馬爾,也一定會在歌劇院內被他找到。
馬爾這才收起他的笑容,看不出來是在生氣還是驚訝。

結果兩人到最後還是免不了要翻臉,但話一出口之後琴吹又有些後悔。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更加難以預測了,不知道被激怒的馬爾會做出什麼舉動來留住她,說不定還會動用暴力,而這次大概不是只有「抓住手」的程度而已。
一想到這裡,櫻井流人的面孔突然閃過腦海,令她不自覺地全身發抖。

「嘶嘶──」
突然傳來的撕紙聲傳進陷入恐慌的琴吹耳裡。
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聲音確實是從馬爾手上的入場券發出來的,他快速地將票撕成碎片,瀟灑地揚起手讓它隨風飄去,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之中。
「今天風真大,不是開始新戀情的好日子呢。」
馬爾帥氣地撥了一下頭髮,遠望著碎片飄去的方向,而琴吹則是傻住了,不明白為什麼馬爾突然做出這個舉動。
「你這是為什麼?」
「身為一個紳士,這樣做實在是太失態了,竟然讓自己心儀的女子這樣地驚慌失措。」
接著馬爾優雅地躬身向琴吹行禮。
「擅自做了一些自以為能打動妳芳心的事情,造成妳的困擾,真的是很抱歉。」
「你、你難道又在耍什麼詭計嗎?」
琴吹一臉戒備地盯著馬爾,但臉色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慘白,似乎已經鎮定下來。
馬爾連忙搖搖手,繼續說下去:
「請別誤會,我這樣做並不是想要繼續追求妳。相反的,我放棄了,只是想要在這臨別的時候,還能笑著說再見。」
「這個……」
看到馬爾的態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放棄得如此乾脆,這使琴吹有些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讓我為妳作畫,留個臨別紀念?」
馬爾用手掌對畫架旁的一張椅子作出引導的手勢。
琴吹的面色沉了下去。
「什麼臨別紀念?這聽起來像是找藉口把我留下來,跟你剛才的發言完全牴觸不是嗎?」
「這個嘛……嗯,說起來很微妙,這張畫畢竟只是憑我的印象而畫,而非對著本人畫出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呢。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重新再畫一幅,這回答妳還滿意嗎?我保證不會再碰妳一根寒毛的,也不過問妳的事,畫完之後我就自動消失在妳眼前,說到做到。」
馬爾頓了一下。
「嗯,如果不行的話……也罷,反正我有這張畫就很滿足了。」
他背對琴吹,以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看著那幅畫像,似乎不管琴吹答應與否都無所謂,就算她馬上掉頭走人也不在乎。

現在的馬爾和剛才那死纏爛打又做作的樣子似乎有段差距,完全不像原先那個輕浮的搭訕男子。
如果他故意撕掉票的舉動,只是為了換一種策略接近琴吹的話,那又何必提出「畫完之後自動消失」的保證?
琴吹有些動搖。
她告訴自己,這說不定是某種讓她上當的手段,趁現在離開才是上策,沒有必要答應這種要求。但她還是介意那張票,剛才馬爾曾說過那張票是用賺來的辛苦錢買的,看到馬爾早上在咖啡座打工、下午在廣場作畫的情形,似乎不像是在騙人,結果他卻為了給琴吹作一張畫的緣故隨手把票撕掉了,她實在不忍心就這樣離開。

畢竟琴吹還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她掃視了一下還在廣場內閒逛的人群,打算只要情況不對勁就馬上跑走並大聲呼救,然後一邊盯住馬爾的舉動一邊拉椅子坐下,像是約法三章似地開口向他確認一些事情。
「剛才你保證過不會再碰我,也不過問我的事,畫完之後立刻消失。」
馬爾畢恭畢敬地答覆:
「是。」
「還有。」
「咦?還有什麼?」
「你說把錢省下來只為了買入場券不是騙我的吧。」
「當然不是,我何必在這件事上說謊?」
看到馬爾擺出一副不在乎此事的神情,琴吹皺了一下眉頭。
「那張入場券是很重要的東西吧,你應該存了很久的錢,而且還是很難訂到的票,但是你卻把它撕掉了。」
「喔,原來妳是這個意思啊,確實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啊,但我知道更重要的是……」
馬爾對著琴吹笑了一下。
「如果撕掉它能讓驚慌失措的妳恢復原本的笑臉,那一切就都值得了。」
琴吹還是板著臉孔沒有微笑,但她把頭轉去別的方向避開馬爾的眼光,撥了撥耳際的頭髮以掩飾臉紅。
「真、真是的,只會講些花言巧語的傢伙。」
馬爾愣了一下,接著像是得到靈感,不願讓它溜走一樣,用最快的速度將琴吹品嘗咖啡的畫像平整地收進皮箱內,給畫架換上新的紙,拿出素描用的鉛筆開始作畫。

琴吹注意到馬爾的臉頰上有一抹不小心沾到的藍色顏料,此時他正沉浸在繪畫的喜悅之中而渾然不覺,那臉上認真專注的神情,讓他看起來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當琴吹正思考著是否該現在提醒馬爾的時候,意識到不該一直盯著人家的臉看,再度把目光移開。
也許是因為馬爾的帥氣相貌,又或許是因為繪畫時的馬爾表現出最純真的自我,剛才琴吹居然有些砰然心動的感覺。

馬爾不知是真的有意識到琴吹在盯他,還是純粹因為琴吹亂動,他突然開口打破沉默的氣氛:
「天野小姐。」
「咦?啊!對、對不起,我不該……我不該……嗯……」
琴吹不知道該為「盯著他看」還是該為「亂動」而道歉,慌張地想著要怎麼解釋。
「我得感謝妳沒有讓我失去工作,我只是個從鄉下來巴黎學藝術的窮小子,被開除的話會很麻煩的。」
「那、那沒什麼啦。」
也許是怕琴吹覺得無聊,馬爾開始閒話家常,這招「邊畫邊聊天」的功夫說明了他在街頭為人作畫已有一段時間。
沒有被馬爾看穿想法,琴吹暗自鬆了口氣。
「在這裡生活實在不容易啊,比起鄉下地方,城裡的房租貴,物價也很高,妳說是吧。」
「是啊,那個……如果我說話或亂動不會干擾到你作畫嗎?」
馬爾笑了笑,那臉上帶有顏料的笑容,讓他看起來簡直像個恣意塗鴉的淘氣孩子。
「不要緊,那個我想要畫的表情已經用我身為畫家的慧眼看清楚了,百分之百記在我腦海中。」
馬爾充滿自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頭,因為剛洗好的手又沾滿了炭粉的緣故,現在額上多了一個清楚的黑色指印。
儘管那模樣十分地滑稽,但琴吹沒有笑。

「你的意思是說……就像照相機一樣嗎?」
「No,no,no,畫家的眼睛跟照相機那種低格調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馬爾用力地搖搖頭,他對於藝術似乎有自己一套獨到的見解。
對於早上絞盡腦汁考慮要怎麼拍攝艾菲爾鐵塔的琴吹,這句話聽來有些刺耳。

「畫畫時不只得注意神韻和輪廓這些外在的東西,還得抓住其中的精神,不然畫出來的東西只是空殼而已,尤其是畫人物的時候。如果畫人物時沒辦法感覺到從眼神、動作、表情傳來的訊息,那這個畫家就是失格。」
馬爾自豪地說著,最後還不忘補上了一句批評照相機的話:
「當然,這對照相機來說根本就不可能辦到。」
他轉而看向琴吹的方向,那水藍色的眼睛發出灼熱的光芒,這逼得她轉過頭去避開其視線。
「如果是要畫建築或雕刻的話就更困難了呢。」
「咦?」
琴吹察覺到馬爾雖然是看向她的方向,但他卻是在觀察琴吹身後遠處的建築──聖日耳曼歌劇院。

馬爾露出悠然神往的樣子遠望著歌劇院的大門。
「嗯,實在是看不穿吶,畢竟它不是人,根本就不會動。我雖然畫了十幾張它的「空殼」,但是最終還是得進去看看,才能完全了解建築它的名家想要傳達什麼樣的意念。它的裝潢、雕刻是怎樣的風格呢?真想看看那具有層次感的穹頂以及上層的那口銅鐘呢。聽說大廳裡掛了一幅畫,不知道院方能不能讓我在歌劇院裡面臨摹它……」
馬爾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和歌劇無關的事物,彷彿只要是關於繪畫、雕刻的事情,他可以說上三天三夜。
只要自己對藝術強烈的熱忱不減,生活得再辛苦也值得。

「總有一天,我要讓整個巴黎都成為我的作品,它就是第一個。」
馬爾豪氣萬千地指著聖日耳曼歌劇院,散發出莫名的吸引力,那是與其外表無關、純粹由內心散發出來的氣質。
他購買入場券的目的和大多數人不同,就像所有追求美好事物的藝術家一樣,馬爾對歌劇院裡除了歌劇以外的東西有強烈的憧憬與期待,那是他心裡的一個小小的夢想。
想必他是一直懷著這份夢想在咖啡座裡打工的吧。

琴吹想起那張被撕成碎片、隨風飄散而去的票,呆望著馬爾。
當夢想就這樣近在咫尺的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麼馬爾能這麼輕易地放手。
也許馬爾真的是為了讓琴吹恢復原本的笑臉才這麼做,那敢於拋棄一切的浪漫性格正是他獨一無二的藝術。

只不過馬爾高亢熱血的情緒沒有持續太久。
才剛發表完宣言的他突然停筆,盯著眼前的鉛筆稿愣住了。
「咦?奇怪,怎麼有一種不協調感?」
「不協調?」
從他開始動筆作畫時,手上的鉛筆不管是思考、說話都鮮少停下來過,頂多就只有短暫的停頓。
他仔細檢視畫中的每一個細節,企圖找出造成不協調感的原因,此時他的臉因為焦慮而扭曲著。
「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嗎?沒道理照著本人畫竟然還會更差的。……喔,我知道了。」
「怎麼了?」
琴吹站起身來要繞到畫架的正面看看。
馬爾慌張地揮舞著雙手。
「等、等一下,先別過來,這個不太……不太方便。」
「為什麼不能看?是因為畫壞了不好意思讓我看到嗎?」
「那個……那只是原因之一啦。唔嗯……再讓我考慮一下。」
馬爾似乎意會到某件事,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說出來。
他雙手抱頭,在內心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之後,尷尬地對琴吹說:
「對不起,天野小姐,我才剛剛說過大話的,居然犯下這種錯誤。那麼,請看吧。」
他向後退開遠離畫架數步,緊守那個「不得碰她」的原則。

「嗚嘩。」
琴吹看到畫的那瞬間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因掩飾臉紅而轉頭,倔強地微噘著嘴,那耳際柔順的髮絲彷若流水般真的從她撥頭髮的手上滑過,琴吹害羞的那一瞬間躍然於紙上。
雖然只是未上色的鉛筆稿,但那鉛筆勾勒出的線條完美地抓住了她的神韻。
然而馬爾臉上掛著懊惱的表情,他似乎真的很不滿意這作品。
「糟透了,對吧。」
「畫得不錯啊,有什麼問題嗎?」
「唉……因為不協調啊。」
馬爾深深地嘆了口氣,開始說出他的看法:
「這張圖畫的是妳害羞的表情對吧,但是從畫中的眼神裡卻流露出非常濃厚的徬徨與哀傷,和外在的表情、動作完全不協調。其實不只是妳害羞的時候呢,就連妳罵我的時候、聽我談繪畫的時候也是,只是妳自己都沒有察覺吧。早上的妳完全沒有這樣的情緒呢。」

琴吹沒有說話,低著頭沉默著。
對她來說,這裡還有另一個糾纏不清的傢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每次一想到他就會心跳加速失去冷靜,如投石入水般在心中激起漣漪,儘管她一直掩飾著,卻騙不了馬爾。
想一個人是如此痛苦的事。

「雖然約定『不得談論妳的事』,但我還是說了,很遺憾只能到此為止。而這幅畫……嗯,這樣說對妳有點失禮,算是我的失敗之作吧,沒辦法再繼續畫下去了,這是命運的安排。」
馬爾依照約定,神情黯然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最終琴吹還是得面對那個問題︰是否要翻開故事的「最後一頁」?
看完最後一頁之後,還忘得了他嗎?
相較於馬爾為了她而乾脆地放棄,琴吹自己卻還在掙扎著是否要入場,也許他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在異鄉請教一個陌生人這樣的問題實在太瘋狂了。
但是《亞里特王》不久之後就要開演,如果在這裡得不到答案的話,她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有忘不了的東西嗎?」
或許是已經哭過的關係,琴吹的語氣異常地平靜。
馬爾似乎早已預料到琴吹有問題要問,他一邊收拾一邊側耳傾聽著。
「要怎麼忘記……忘不了的東西?要怎麼裝做它沒發生過?」
「忘不了的,如果那真的是刻骨銘心的話。」
馬爾搖搖頭。

「尤其對我這種人來說,只要是美好的東西我都忘不掉。每一個愉快的時刻,每一個曾經感動過我的畫面,每一個我曾愛過的人,這些我都記在腦海裡了。」
馬爾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那炭粉留下的痕跡還在,就好像是真的將琴吹的模樣刻印在腦海中。
「這就是我成為畫家的原因,我選擇和這些美好的記憶和平共處,將它們像收藏品一樣好好地珍藏起來,當回憶起它們的時候,不管是酸甜苦辣,都要好好品嘗那滋味,把它們全畫出來。」
箱中那幅琴吹品嘗咖啡的畫放在最上層,回憶中的那個女子正微笑著,但那失去的微笑已經成為回憶。
只剩下闔上箱子打包作業就算完成了,他所珍藏「天野小姐」的故事也是。

琴吹繼續追問:
「回憶起那些不會覺得難受嗎?不會覺得痛苦嗎?」
「如果心還會痛的話,就慢慢釋懷它吧,不管今天過得怎樣,明天還是得堅強地走下去,不能因為痛而停步。我知道的……」
馬爾闔上箱子,站起身微笑著面對琴吹。
「妳不是一個受了傷就不敢前進的人,我看得出來。」

「噹~~」
聖日耳曼歌劇院上層的銅鐘響起,悠揚的鐘聲迴繞在廣場中久久不散。那是一個傳統,在開演前的十五分鐘響起,用來提醒還未入場的人們。
「喔,離別的鐘聲,還真是剛好呢。這一定是……」
「命運的安排對吧。」
琴吹帶著微笑接話。
馬爾也笑了。
幸好,故事中的「天野小姐」終於最後一頁恢復了原本的笑臉。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馬爾。」
「能和妳談話真的是我的榮幸,天野小姐,さよなら。」
「さよなら。」
馬爾再度躬身向琴吹行禮,拿起皮箱、椅子以及畫架,背對歌劇院的方向走去。
琴吹目送他離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還記得六年前的白色情人節那天,她笑了,哭著笑了,那是井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她「七瀨」。
儘管曾經有過那個無比心酸的回憶,但現在的她已經能笑著對井上說:
「雖然現在已經想開了,但是我還是覺得能夠喜歡井上真的很棒。」
在最後闔上那本收集冊的時候,她不會將它扔掉,而是放進抽屜的最底層,和井上給的硬幣及校徽放在一起。
也許哪天她也能這樣笑著對臣說話。
一定可以的。
於是琴吹向歌劇院邁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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